文
叶倾城来源
作家叶倾城
大批美国人自曝：早就得新冠了。看了新闻，我突然想起一个熟人，我偶然知道，她老公，年十一月去世了。她一直觉得，可能是新冠。她在美国。——我不反华，我不反美，我就是讲个故事。
她在一个小县城长大，很努力，考上一所医学院。学校籍籍无名（一般人听到校名的反应都是：啊?那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大学?）但足以让她有机会进入一医院，从极北之地到了长江以南。她就在当地结婚生女，女儿只两岁，丈夫去世了。县城没什么可回的，至少省会城市的教育资源、生活都好很多。单亲妈妈，勉强拉扯女儿长大。女儿到高中之后，有一天对她说：妈妈，我想出国留学。她想了很久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够女儿出国的学费的。她女儿也不是天才，也是万万不可能考到巨额奖学金的。那就只剩了一条路：嫁到美国去。就利用国际相亲网站，利用翻译软件，找男人。最开始她首选是找华人，也想过去纽约之类的大城市，当然也想找白领或者知识分子。但这样的人，可选对象太多。到最后，她嫁的，是一个美国中国地区的农场主——或者简单来说，是个农民。就这样，她过去了，之后女儿也就到了美国读高中读大学。她对自己的婚姻生活，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。
丈夫不好看，大肚子，普通人，确实属于在本土找不到对象、不得不找邮购新娘的。但另一个角度，丈夫是个爱音乐的人，家里有好多乐器，耕种之余，还开了个乐器教室。她飞过去的时候，丈夫带着他的学生在机场接她，拉着横幅，用中文写了她的名字。接上她之后，丈夫和学生们掏出乐器，现场为她弹奏了一曲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名曲——《青花瓷》。她说她当场热泪盈眶。如果这一生有过高光时刻，这是她最接近爱情的一刻。她的学历，她的职业资格，未必在美国完全不受承认，但需要参加考试。
考试对她来说，还是很有难度的。但她是个要强的人，在美国去读了中医学校，然后就开了一家——按摩诊所。（她在国内，当然学的是西医，干的也是西医。）她的名字写在诊所上，前面有“DOCTOR”。这让她的丈夫、公婆、小姑都觉得很有面子。大家也都在她的诊所帮忙打工，在前台或者接电话——当然这都是付工资的。美国嘛，自家人也是要给工资的。除此之外，她对美国还有一些满意的地方：吃饭特别简单，没人要求她做饭。她丈夫自己切个三明治就完了。也没人要求儿媳妇伺候公婆。医院，那就是她婆婆和她丈夫小姑的事儿，跟她没有关系。其他的家务也少，洗衣机都有烫衣功能，出来就干了。能从家务里抽身出来，做为一辈子的劳动妇女，她非常愉快。当地华人很少。她每天在按摩诊所里，按无数背腰颈，和客人简单沟通：哪里痛?这里?这里?OK。她英语能力始终不够好，和丈夫也从来没到能絮絮私语的程度。女儿在另外的城市读书。她是寂寞的，晚上经常花大量时间和在国内的家人视频，讲很多自己的事儿。其中一件是她公公的去世。她公公难受，去医院看病，排队做下一步检查要一个多月。她本身是专业医生呀，一看症状——典型的肺气肿。她简直不明白美国医生为什么要他等一个多月。她试着建议婆医院去，英文不够好，只能说：妈妈，这样，爸爸会死的。婆婆没听出她这是个职业判断，语言不是很通，也不知道她是在表达关切之情还是什么意思，还安慰她不用紧张什么的。双方都没完全听懂对方。她没办法用英文说出肺气肿这么复杂的话。（不是不能用在线翻译软件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。）到后来，公公就死了，还没来得及做检查，当然也谈不上医疗或其他帮助。她跟我们说：我对美国的医疗系统死心了，医院看病那完全就是拼免疫力嘛。年秋天，她丈夫出现肺炎症状。
住院之后，很快去世。他与她七年夫妻。到去年，新冠大流行之后，她只是庆幸自己的运气和免疫力。她丈夫没什么钱，死时账户上只有几千美金，不过农场归她了。我按中国的法律想的，说：你要和你婆婆分遗产吧?她说：不呀，美国人死了，遗产自动归配偶的。（她说的，我不确定呀。可能她说错了或者忽悠我。）我很好奇：你要继续种地吗?她说：肯定要卖掉的，不过农场不值钱，不一定卖得掉。那，将来怎么走?她说：看女儿毕业后会在哪里工作吧，她在哪里我去哪里，把按摩诊所开在哪里就好。我最后说：树挪死人挪活。你的选择，每一步都是对的。我相信，你下一次选择也会是对的。＊作者：叶倾城,湖北作家协会会员，著有《孩子谢谢你选我做妈妈》《再多不舍也要勇敢向前》等多部散文集，《原配》《心碎之舞》《麒麟夜》等多部长篇小说，儿童小说《蜗牛座的谷小满》《你好啊一年级》（陶小鲸系列），译成《谁动了我的奶酪》（幼儿版）《走出非洲》等。